又轮回（四十六）
四十六、杀局现，问谁同死生
林苏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还有一点气闷，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咳嗽了两声。
旁边的人立刻有了反应，背后半抱着他的人伸手将他扶稳，身前又有一人帮他拍着胸口顺了气，又摸黑找到他手腕探了探脉，这才放心似的松出一口气。
“没大事，刚才跑得急了。”
说话的是蔺晨，那么身后抱着他的就是林殊了。
林苏摇了摇头，甩掉脑袋里残留的眩晕感，勉强理清了思路。
“看起来……咳，看起来是雇佣的杀手，幕后是谁暂时还无法确定……求援了吗？”
黑暗中看不清动作，蔺晨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这点赶紧“嗯”了一声：“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不过要逼出幕后，还不能急着清理那帮家伙。”
事情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夕阳还未完全落山，赶路去下一个小镇投宿刚好走到荒郊野岭的林苏一行路遇突袭，弃了马车一路边打边跑，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山洞。被追杀时要逃跑，当然不可能像平时一样慢悠悠地闲逛，林苏也是没想到自己身体出息到这个程度，没跑两步就倒了，不然一定第一时间乖乖趴到他哥或者蔺晨背上。
……不过结果也差不离了。
关于幕后主使，林苏也有所猜测，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献王党，夏江后手，以及滑族。
献王首先可以排除，因为献王获罪虽重，毕竟不像从前誉王一样直接起兵谋反，威胁到了梁帝性命，所以只是贬谪，未有重刑牢狱，更别提处死。他在献州熬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以后还有翻身之日，实在犯不上冒着进一步触怒梁帝并与林燮结下死仇的风险，来杀一个无关紧要的林苏。
而后是夏江，基本也可以排除。
夏江获罪后，悬镜司一时没有接任掌司的合适人选，寒缨以夏江之妻，连坐戴罪之身向梁帝请命，自请暂代掌司之职，待悬镜司运转稳定后再行卸任领罪。寒缨因连坐获罪，本无过犯，梁帝对她忠于职守，敢于不避嫌疑自荐的做法甚为激赏，特别下旨准其代掌悬镜司期间将功补过，以实绩换取寒缨本人及其子免罪。
林苏不认为以这位前悬镜使现代掌司的精明和她对夏江的了解，会处理不干净夏江留的后手，那么最后，只剩下滑族了。
他轻叹一声：“璇玑公主……”
蔺晨点头：“我也觉得没谁了。”
林苏皱眉捻着衣角：“此人太过狡猾，我在有心算无心之下都被她逃了，这次，说什么也要逼她出来，永绝后患。”
蔺晨沉吟：“璇玑公主不通武艺，我和‘秦易’都在你身边的情况下，她不会亲自现身，除非我们两个被引开……”
一直闭目养神没开口的林殊睁开眼，一票否决：“不行。”
蔺晨改口：“我是说假作被引开……”
“不行。”林殊坚持，“不管真的假的，我一步也不能离开小苏身边！”
蔺晨无奈：“……长苏？”
林苏回头：“哥哥……”
林殊面无表情：“不行！”
林苏也无奈：“……想想别的办法吧。”
蔺晨翻着眼睛瞪着一片漆黑的山洞顶想办法，瞪着瞪着，突然“嗯”了一声，然后是轻轻的一声气音，林苏猜测他是竖起手指说了个“嘘”，提醒他们安静。
他们身处的山洞后无出路，但是唯一的入口比较窄小，只容一人通过，身量太高壮的都进不来，只要蔺晨或林殊一人守住了，外面那群杀手绝对来一个死一个，堪称一夫当关。
林殊反应极快，蔺晨一示警，他立刻轻手轻脚地放开了林苏，提剑快步走向入口，屏息埋伏。
看来他们躲了这一阵，终于被找到了。
外面天色已晚，山洞口又有藤蔓枝叶遮蔽，所以深处一片漆黑，靠近洞口的地方稍好一些，借着微弱的星光能隐约看见枝叶缝隙间晃动的人影。
林殊轻而缓慢地拔剑。
“在里面吗？”
稍远处，一个柔婉的女声响起，林殊动作立刻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说话之人多半就是璇玑公主，可他们现在的情况宜守不宜攻，直接冲出去不但危险，而且只要稍被拖延，璇玑公主就能立即远远避开，再等她下次冒头不知要什么时候。
不能出击，得想办法引她进来。
林殊正皱着眉沉思，外面那女子又道：“你们当地人，引蛇出洞都用些什么手段呢？”
一男声阴恻恻道：“拿药点火一熏，保准见效。”
女子问：“什么药效果这样好？”
又一人道：“要赶蛇，当然是雄黄最好。”
女子轻轻一笑：“那可有人身上带着吗？”
林殊心念微动，缓缓退回原处，低声问：“有解毒药吗？”
蔺晨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颗药丸：“雄黄而已，毒虽然烈……嗯，烈得正好，装得像点啊。”
洞口处烟熏火燎，那些人果然放火烧起雄黄来。
蔺晨皱起眉：“真把咱们当长虫了，毒倒没事，但是恐怕长苏受不了烟……”
他话音没落地，旁边林苏极轻地“唔”了一声，蔺晨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摸索着碰到林苏胳膊，赶紧加劲儿一把拽过来。
“大敌当前！干什么呢你？！”
林殊悠悠回答：“我也怕小苏受不了烟啊……”
“那也轮不到……行了行了回头再说，先装死！症状是眼花口干灼热呕吐腹痛头昏头痛乏力四肢疼痛冷汗虚脱抽搐惊厥昏迷，记清楚了装得像点！装不像免费提供毒药！”他一口气念了一长串出来，说完了直接把林苏往怀里一搂，运功逼出一头汗，脚下踉跄了两步作虚弱状——顺便和林殊拉开了点距离。
林苏一言未发，趴在蔺晨怀里默默盯着洞口的方向，任他们俩吵去。
璇玑公主亲自来了？她何时来的？从哪里开始跟上的他们？如果是从景琰入手，是从江左盟吗？她没理会提前两天离开廊州的景琰，直接跟上了他们这边？那她知道林殊还活着吗？不，如果知道，她当会动用别的手段，即使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但她一定有办法把林殊未死的消息捅到梁帝面前去，到时林家就是欺君之罪，不仅欺君，还包藏祸心，说不定牵扯得梅岭之案整个翻过来。如今她既然来了此处，选择杀人报仇的最下策，那么她一定不知道这个关键信息，毕竟蔺晨林殊武功都不弱，跟踪得近了多半会被察觉，她的人只能保持距离远远缀着，无法探听到他们平日的谈话内容。
林苏心念急转，想到此处略略放心，山洞中烟雾越来越浓，蔺晨低头，先跟林殊刚才做的一样给他渡了口气，然后迅速捂住他的口鼻，“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当然，抱着林苏一起跌的，这种时候别说坐倒，躺倒也不能松手。
“别怕。”
林苏一呆，在蔺晨捂着他口鼻的爪子底下，闷闷地发出一声鼻音。
……谁怕了啊。
璇玑公主的谨慎和狡猾林苏向来是领教了的，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推演了好几个如果一直没人进来查看的应对预案，毕竟把他们直接堵在洞里用毒烟熏死可以说是最安全省力的办法。
但就算真的能熏死，确认死亡也是很重要的，就看璇玑公主会不会亲自进来了。
又过良久，毒烟淡了下去，一个身材相对矮小的黑衣人从洞口钻了进来，缓缓靠近他们。
林苏微微收紧了攥着蔺晨衣襟的手指——如果这个时候，这个人的选择不是报告外面，而是首先一人补上致命一击……
林苏心念电闪，之前考虑好的应对方法一一掠过。
如果能一击制敌，在他发出声音前悄无声息地制住他，他们就有和璇玑公主周旋的余地，可以想办法骗她进来，但是相对的，成功率降低，甚至很可能骗得不到位，让璇玑公主有了防备，另想办法对付他们，或者直接让这些人绊住他们，自己退走。
一个瞬息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黑衣人靠近的途中试探了几次，最终没有选择补刀，而是冲外面喊了一声：“人都晕了，没死！”
外面一男一女低声商量了两句，应当是这帮人中领头的男子道：“拖出来。”
进来那人先将顶着秦易脸的林殊拖了出去，然后是林苏，但是蔺晨扣在林苏腰间的手搂得死紧，他掰了两下没掰开，只好将两人一起拖了出去，扔在山洞外的空地上。
很快，有人从附近山涧中打来凉水，浇在三人脸上，装晕的林殊心里绷了一下，记起脸上的易容是蔺晨请琅琊阁高手打造的防水版，才勉强克制住没跳起来动手。
“秦易”和蔺晨较早“醒”来，一睁眼睛就看到一把钢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敢轻举妄动，林苏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茫然了片刻，眼神才转到站在他七步之外的璇玑公主身上：“……是你？”
蔺晨哼笑一声：“可不就是她？只要是我见过的美人儿，就算蒙着脸也能认得出来。我说上次怎么巴巴的来家里跟你单独聊天呢，原来是看上我们长苏了，这不是又没羞没臊地追上来了？”
林苏低低咳嗽几声，哑着嗓子道：“别乱说……人家姑娘都一把年纪了，你怎能如此毁人清誉。”
“一把年纪了”的璇玑公主也不生气，轻轻一笑，柔声道：“林公子身体这么弱，这会儿居然还这么有精神，看来是被你的小情人保护得十分周全啊。”
林殊强忍着呛声的冲动，牙都快咬碎了，蔺晨可就得意了，一挑眉，大大方方对她的称呼表示了受用：“大婶，眼光不错。”
璇玑公主没去理他，仍对林苏道：“林公子落在妾手中，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听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子不如想些有意义的话，莫要再拿妾说笑了吧？”
林苏闭目片刻，忽然笑了笑，缓缓道：“想知道你姐姐玲珑公主的下落吗？”
璇玑公主呆了呆，不由自主走近两步：“你说什么？”
林苏却不再说话，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明晃晃地昭示说你要是在这里杀了我，那这个秘密你也不用知道了，着急去吧。
璇玑公主很快冷静下来，她眼光在躺在地上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恢复了轻缓柔媚的语气：“林公子，你与妾有家国大仇，妾不愿放你，但是姐姐的消息，妾也十分关心，不如这样……眼下在这里的另外两位公子，与妾并无仇怨，林公子若愿将姐姐的消息告知，妾这便放两位离开，如何？”
林苏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看着她：“一个消息，换两条命？我倒是赚了。”
璇玑公主嫣然浅笑，放慢语速重复道：“我姐姐的消息，换你情人和护卫的命，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
林殊冷然道：“我愿与公子同死。”
蔺晨也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硬邦邦的：“对不起了大婶，不换！”
“两位公子真是世间难得的重情重义啊，”璇玑公主也不着急，又走近了两步，“但有资格做决定的，可是林公子……林公子，他们两位想要陪你同死，你呢？”
林苏转头看了一眼林殊，又转回来看着蔺晨，慢慢摇了摇头。
璇玑公主笑了起来。
林苏语气和缓：“你说得对，我不想他们与我同死，所以……”
原本在刀剑威胁之下躺得好好的蔺晨和林殊突然同时暴起，分别扑向了璇玑公主和之前说过话的带头人！
此时，璇玑公主已经身在蔺晨和林苏旁边三步之内！
林苏慢吞吞地站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烟灰尘土，说完了后半句话：“……所以只好勉为其难，与他们一同活下去了。”
一招成擒！
TBC
玲珑公主死在战场上，此处假设璇玑公主没见过她的尸体，并且小苏知道她没见过，突然爆出了玲珑公主其实没死的假消息，成功忽悠住了敌人。
别着急啊宝贝儿们，这章爆字太严重了，预定情节没写下，待我喘口气儿，神转折在下一章【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jpg】
